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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2019-04-01 15:01:00  来源:连云港市人民检察院  作者:杨占厂

  在锅屋里,舅奶对盐最好。

  那时的盐,是粗盐,大大的结晶盐块,舅奶从小贩子手里每次买十来斤后,先放在锅屋的窄口罐子里,然后取出一部分盐,用擀面杖压碎成粉末,再匀进一个白底蓝纹的小瓷罐里。

  锅屋的光线不算好,锅灶上再怎么勤于擦洗也难免有烟熏的痕迹,塑料油壶一天天失去原本的颜色,其他调料都散放在锅灶一角,唯独盐,受到最高的待遇,装在发出光泽的容器里。那个瓷罐子据说已经有几十年了,但经年累月之下,白底依然如月影,蓝纹依然如波光。这一个有点江南味道的罐子,把苏北乡村的一间小屋子增亮了几分。

  虽说柴米油盐酱醋茶,盐只排在第四位,但在舅奶看来,盐比柴米油重要。柴可以去打,米可以自己种,盐却没法自己产,田野里找不到现成的。油呢,多一点少一点没关系。但是没有盐,就做不了菜了。所以,舅奶说,只要有盐,生活就过得下去。

  在舅奶的记忆里,盐,还是多少年前被垄断经营、限量供应的稀缺品。做菜时,舅奶用盐很仔细,总是用拇指和食指、中指在罐子里捏一点撒进锅里。半个多世纪的灶间劳作,让她在做菜取盐的用量时总能做到咸淡适宜。

  而我最爱看的场景,还是秋天时的舅奶和盐。当树叶纷纷飘落的时候,小贩子们的出现,比大雁的南飞更准确的预报了深秋的到来。他们送来了家家户户都翘盼的粗盐。舅奶也多囤了20斤。等到霜降,这些盐统统出场了。


  之前收获的萝卜去皮切成条,雪里蕻洗净后去除死叶烂根,红辣椒晒干后剁成碎片,它们分别被一层一层的码放在暗黄色的酱缸里。每放一叠,就撒一层盐。盐落在上面,窸窸窣窣的。后来,盐和萝卜、雪里蕻、辣椒在密封的罐子里拥抱着,消融着,直到在人们看不见的空间里,把植物的气息和化学的物质完美结合。

  酱菜会在冬天到来的时候攀上桌面。在盐、空气和时间的作用下,这些植物再出场时换了面貌,不再水灵,都呈现出一种暗色调。但对于除了白菜再难看到新鲜菜蔬的冬日餐桌来说,酱菜是实实在在的慰藉,甚至更有味道。

  那时候的冬天,总是有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像舅奶压成碎末的盐从空中散落,看来,冬日的萧瑟大地也需要味道的调剂。出不了门,就换着吃那些酱菜,萝卜干切成丁放点辣椒炒着吃最好,可惜用油较多;辣椒酱适合用馒头蘸着吃,能让人出一身汗;雪里蕻烧豆腐最下饭,尤其是它们在炭炉上的小铁锅里沸腾翻滚的时候,外面越风雪茫茫,屋里越让人满心温暖喜悦。这酱菜一直可以吃到来年春天,通常是第一刀韭菜、第一把蒜苗可食的时候。

  盐,也被舅奶用来说教我。苏北的一些农村流传着吃盐长劲的说法,我幼时瘦弱,舅奶哄我多吃菜多吃饭,说能变壮实,将来娶媳妇当盐官。每当她念叨这两句的时候,我就有了更大的食欲。盐不仅让小孩长劲变壮,对大人甚至大牲口来说,或许也是如此,盛夏农忙时节,舅舅们辛苦劳作回来,常常要喝一大碗的淡盐水,那累得站不住的老牛,头边的食槽里也会有盐水作为犒劳。

  舅奶当然不会用科学的道理去解释这些。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美国篮球巨星迈克尔-乔丹的父母也迷信盐的作用,悄悄把它们撒在儿子的鞋子里,并确信能帮助小乔丹快速长高。

  舅奶的盐到底让我长了多少劲终究难以说清楚,但它真实的让我长了志气。幼年长时间不在父母身边,偶有念家时刻,小小孩童常坐在门外暗自流泪。舅奶见了,搂过我说:把盐都哭出来了,男孩子可不兴这样哩。

  我舔了一下泪水,果然是咸的,然后就笑了。

  编辑: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