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岩者说
2018-05-25 09:49: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龙平川

   电影《谍中谍2》开头汤姆·克鲁斯惊人、绝美的攀岩镜头让无数攀岩者神往;而《垂直极限》中为了减轻安全绳的承重、挽救自己一双儿女的性命,那位身在同一条安全绳末端的父亲毅然割断绳索、纵身坠下、粉身碎骨的场景也令无数观影者嘘唏不已……这部电影会让很多的攀岩者问自己:如果我也身处其境,我是否有勇气挥刀斩决?

  在十大极限运动中,攀岩仅居最末。但与其他极限运动一样,很多人穷尽一生,征服悬崖峭壁无数,依然未臻化境。

  悬挂在峭壁之上。

  风逐云开,飞鸟低回。

  每一个攀岩者都会经历一种洋洋自得:悬挂在峭壁之上,看壁立千仞,众山蹲伏。他也会突然丧失了勇气或体力,经历恐惧、沮丧,甚至万念俱灰。

  也许这种极端恰恰是攀岩的魅力。它需要超强度的训练作储备,这种训练让大多数攀岩爱好者最终放弃,同时它更需要超强的神经,在身处绝壁之上保持从容淡定;它会把人性中各种最丑陋与最美好展现出来,因此,它更是一种特别方式的修行。

  一群肆无忌惮的疯子

  这些攀岩者从何而来?

  戴尔·沃勒在他的《攀岩运动》中写到,“在现代交通出现之前,人类从古至今都面临着重重的障碍。需要是发明之母,在某些情况下,困难来源于贫瘠的作物或高压的政府。然而在其他情况下,我们的障碍更加实际。如果你想从山的一端抵达另一端,爬上它而非绕过它是更直接的路线。”

  攀岩始于何时我们只能凭想象。中国古代南方的悬棺葬或可是攀岩的开始,不过在人类迁徙和“征服”自然的过程中,攀上悬崖的需要和梦想大概一直就蠢蠢欲动。不过,作为一项运动与时尚,攀岩却是近代以来的事情。

  19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登山运动成了新潮,许多人开始将攀岩划分出来单独作为一项运动。这种新兴的热忱导致了官方评分体系的问世和赛事的产生,也让今天的职业攀岩者多次尝试把这项运动带入奥运赛场。

  戴尔·沃勒认为,多数攀岩者被这项运动吸引的原因,恰恰是它与传统意义上的运动的不同之处——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单打独斗的任务,而不像大多数有组织的体育赛事中,有着规则制度的约束。“从许多方面来说,攀登仍然是一项原始的、冒险的运动项目……这项运动的魅力十分简单。本质上,正是对个人的解放,使得这项运动如此脍炙人口。”

  《孤身绝壁》这本书及其同名电影纪录片是攀岩者的阅读经典,虽然记者接触到的很多攀岩者并没有听说过。该书的作者亚历克斯·汉诺尔德是世界上最好的徒手攀岩大师之一。

  《孤身绝壁》这部20多分钟的纪录片拍摄了汉诺尔德徒手攀登犹他州锡安国家公园“月光拱壁”以及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半穹顶“西北壁常规线路”的过程。在这条线路上,这是首次有人无保护徒手攀岩登顶成功。这两处攀岩路线按照约塞米提难度系数(简称Y.D.S.)的分级,分别是5.12+和5.12a,也就是说必须要借助器械才能进行攀登,绳子和保护是必需的!但汉诺尔德仅凭一袋镁粉完成了攀登过程,其中有一段长达215米的绝壁,只有一条宽约2.5厘米的垂直岩缝,他完全徒手攀越。

  “西北壁常规线路”高达600米,现代攀岩者用绳索保护和借助器械,一般都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完成攀登。历史上首攀成功于1957年,攀登者凭借器械和绳索,花了5天时间。汉诺尔德耗时仅6个小时。

  著名的山鹰社登山队的两名队友李赞和乔菁不约而同地被《孤身绝壁》所吸引,并且在互不知晓的情况下同时翻译了这本书。翻译过程结束之后,两人偶然间聊天才发现这个世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像自己一样痴迷这本书。

  在一次对话中,乔菁评价:亚历克斯……在每一次的无保护独攀中,都有以下几个共同点:第一,他认为那条线路在他的能力范围和状态允许之内;第二,他有攀爬的欲望;第三,他在攀爬过程中都是全心全意;第四,一旦脱落,他的风险都是一样的——死亡。

  攀岩题材电影《极盗者》在拍摄过程中,三名挑战者死亡……

  在北京著名的白河攀岩场,一位旁观者仰视着峭壁上的渺小身影,说:“这些攀岩者,就是一群肆无忌惮的疯子!”

  没人可以自诩圣徒

  一根小拇指粗细的安全绳,承重为5吨。

  如果每隔一段距离用岩钉固定安全绳,人在攀岩的过程中徐徐上升,并没有性命之忧。岩钉形状各异,种类很多,岩钉尾端有一个孔用来悬挂绳索。攀岩者会将岩钉插入峭壁缝隙之中,但也有人用充电手钻先打孔,再插入岩钉,很多岩钉就永久留在了峭壁上。大多数攀岩者会用岩石塞,可以重复使用而且不伤害岩壁。

  这是辅助攀登的特点,是徒手攀登之外最为广泛的攀岩形式。攀岩的风格和道德之间的界线非常细微。一些人认为是不可取的方式,可能会被另一些人认为是革新和突破。

  2017年春天,一条新闻在攀岩者中成为焦点:

  “今年4月在上饶三清山巨蟒峰钻孔打钉的3名浙江攀岩爱好者将面临刑事惩处。据悉,当时这三个人通过用无人机挂线,再用电钻打孔后,用铁锤将26枚膨胀螺栓钉打入孔内,给景点造成不可修复的严重损毁。事发后两男一女3名驴友分别被拘留7到10日。”

  7个月后,江西当地媒体曝出“目前此案已移交上饶市信州区检察院审查,检方将以涉嫌故意损毁文物罪对3人提起公诉。所以三人或将面临牢狱之灾。”但此后这起案件最后以何结局收场,媒体再无新的报道。

  巨蟒峰位于江西上饶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三清山中心景区,是一座上粗下细、最细处直径不到7米、垂直高度128米的巨石孤峰,成就了景区内“巨蟒出山”一景。

  据报道,攀登巨蟒峰最早是三清山相关部门的一项宣传创意。2001年11月,法国攀岩者、有着“蜘蛛人”称号的阿兰·罗伯特实地查看后表示他难以徒手攀上巨蟒峰绝顶:“我非常痛恨破坏大自然精品的行为。我宁愿爬不上巨蟒峰的绝顶,也不会借助于器械攀登。”

  至今我们还可以在相关论坛中读到有关巨蟒峰此次事件的针锋相对的留言——某一起事件让一个群体撕裂、彼此仇恨,这样的例子我们如今并不罕见。

  戴尔·沃勒记述,一位有争议的攀岩者雅尼罗,在美国爱达荷州的攀岩线路上对手攀点进行标记划痕;1989年他在城堡岩举行比赛,比赛岩壁上并没有任何把手点,他打破岩石,甚至把健身房中人工的手攀点固定在岩壁上。一些主要的攀登出版物拒绝报道这一活动;比赛在结束后,当地土地管理局不得不将城堡岩对攀岩者关闭十多年,以恢复岩石在比赛中所受的损害。

  不在少数的攀岩者都是环保主义者,但当他面对悬崖峭壁的诱惑时,他往往会忘了他对环境所许下的誓言。对攀岩者个人而言,自律比他律重要,但,自律是靠不住的,没有人可以自诩为圣徒。

  《孤身绝壁》的作者亚历克斯·汉诺尔德坦承:“你有时会听到一些关于攀岩的批评,说攀岩是自私的。毕竟,开辟一条新路线对改善人类的境况没有任何帮助。”

  山鹰社登山队的李赞和乔菁在关于《孤身绝壁》的对话中,在“什么样的情节最吸引你”这个问题下,李赞回答:“是他(汉诺尔德)在乍得攀登之旅中对贫困、环境这样的全球问题的认知以及后来为之作出的努力。攀岩是一项有点自我的运动,很难想到对攀岩如此热爱的一个人能够跳出自己的圈子去关心人类的大问题。”汉诺尔德基金会从事着消除贫穷的工作。

  在很多攀岩者看来,攀岩也许是一个技术活儿,其实,他的眼界和人文背景,才是他的内心修为。没有眼界和人文背景,攀岩毫无意义。

  征服是一种错觉

  攀岩者也是追梦者,他们对生命价值的认知迥于常人。

  2007年5月,为了完成一位英年早逝的朋友的意愿,在放弃攀岩四五年之后,记者所熟知的年过四旬的攀岩者南方,率领一众昔日的攀岩爱好者攀上太行山一处悬崖峭壁。在山顶草甸,他们将朋友的骨灰埋入黄土,然后种上两株小小的松柏。那位朋友的家人,在对面平缓的山梁上目睹了这一情景,遥遥祭奠。

  2017年5月,我们重返草甸,看见两株松柏郁郁葱葱。

  对于普通人而言,生命的来去最终没有踪迹,这就像真正的攀岩者,尽量不会在峭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那些在岩壁上连成片的岩钉和膨胀螺栓,令人惨不忍睹。我们给这个世界留下很多人为的、强制的东西,最终也许是最腐朽的。

  克里斯·沙玛是世界公认的一流攀岩者和完美路线的缔造者。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环游世界,不屈不挠地尝试不可攀登的路线。2007年,一部《王者之线》问世,这是该片摄制组与沙玛紧密合作两年,摄制地点有西班牙、法国、美国、委内瑞拉、希腊等地,沙玛以最具想象力和强劲的攀登探索他的梦想。

  攀岩题材最为著名的电影也许非《K2》莫属。一个事业有成的检察官,一个大学里物理学顶尖教授,两人个性迥异,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攀登超过8000米世界大山!影片凸显的是,在生命危难之际要不要抛下你的同伴?背叛与忠诚,在野外一直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其实,在平凡的生活中何尝不是如此?

  也有反面的例子。《北壁》是一部带有强烈历史和政治记忆的纪实电影作品。影片叙述了1936年夏季德国即将举办柏林奥运之际,一众攀岩好手攀登被称为“杀人峭壁”的阿尔卑斯山艾格峰北坡。德国政客和媒体不断炒作德国“优秀人种”的神话,而为了证明这个神话,鼓动两名年轻的德国攀岩好手参赛,最终,他们死在冰峰之上……

  资料记载,海拔仅3975公尺的艾格峰北坡,其中一部分垂直落差高达1830公尺,堪称全欧第一天险!加上冰雪覆盖、落石频繁、突发的雪崩和变幻莫测的气候,都让登顶成为不可能的任务,迄今已有超过50名挑战者,命丧于此。

  攀岩以及极限攀登,在科技手段与金钱的双重作用之下,也成为掌握这两项优势的成功者的追求,攀登界有人由是戏言:“有人可以花钱请夏尔巴人把自己抬上珠峰。”

  “攀登教父”弗雷德·贝克为了追求游牧似的登山生活方式早早卖了自己西雅图的房子,以流浪者的身份从事户外探险。这位乞丐一般的攀登者足迹遍及世界五大洲。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贝克的成绩无人能及:他打破了一系列记录并完成了多项人类首攀。在长达80年的攀登生涯中,弗雷德·贝克坚持写作近70年,对于山岳和自然环境的热爱,令他在地理学、地质学等不同领域均有建树,但他几乎从不为自己的新书作宣传。他于2017年10月在西雅图去世,享年94岁。

  攀岩不是科学考察,不是目标必达。它必须摒弃手持电钻、无人机,犹如卸下伪装,卸下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也让任何“恶意”的猜测和“善意”的辩白、以及两者之间的水火不容烟消云散。

  攀岩,是放飞自由的心性,不是征服,更不是炫耀征服。

  编辑: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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