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年后
2018-02-02 09:06: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杨占厂

   年前,是从孩子们放寒假开始的。

  这时通常是腊月十五以后了。孩童们满街满巷地奔走,轻快的脚步声、脆亮的呼喊声,让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清墩村活跃起来。

  不仅是声音,还有颜色,有些爱美的小姑娘,早早把过年时的新衣裳穿了出来,她们身上五彩斑斓的,点缀着仅有麦苗的绿和泥土的黄的冬日农村两原色。

  终于,在南方打工的男人们回来了,一身黄色大棉袄。他们消瘦黝黑,蓬头垢面,但脸上洋溢着宁静和幸福。男人进了家门,女人将一把凳子和一杯热茶递过去,互道一声“都好着哩”,男人把藏在内衣或者袜子里的一叠钞票交给女人——这时通常距离过年还有六七天,忙年正式开始了。

  大家去集市上买肉、买菜、买衣服、买年画、买鞭炮……这些东西买回来之后,村庄就被笼罩在香味之中了。各家忙着包包子,通常是肉的、菜的各一半,煎鱼、卤猪油、炸肉丸、搓元宝(汤圆)、捏弯弯顺(饺子)。一些元宝和饺子里,会放用开水烫过的硬币,吃到的人就会顺利、发财。

  还有的味道是火药味儿。你走在年前的乡村小道上,说不准就有调皮的小孩点燃一个鞭炮扔到你脚下,看你吃一惊,他们嬉笑而去。也有耐不住的孩童把预备在三十放的烟花,提前带到夜幕下的田野里,事后免不了挨一顿揍。

  年三十终于来了。中午家家户户要吃团圆饭,先敬祖宗,把鸡鱼肉蛋四道菜摆上堂屋的桌子,斟满酒杯,点燃纸钱,男丁们磕头感恩,把各式菜夹一点到纸钱燃烧炽烈的火盆里,然后才轮到全家人坐一起吃饭。这顿饭,最能展示这家人的生活条件和一个农妇的手艺。

  下午,小孩子们则要贴年画、对联、挂廊,连猪圈和厕所都不能放过。

  夜晚,烟花、鞭炮会发出最嘹亮的呼喊和最耀目的光亮,照亮了村庄和村庄里的每一张脸。电视早早就开了,等着春节晚会的开场。上了年纪的女人一边打着盹一边拨弄着炭炉里的火苗,等孩子们要睡了,就把用红纸包好的压岁钱放到每个人的枕头下。

  一觉醒来。年来了。

  大人们喊你起来“烤元宝火了”,如果你想赖床就要说“正睡元宝觉呢”。等起了床,饭桌上的元宝正冒着热气,吃元宝要说成是“揣元宝”,如果能够咬到硬币,那么这硬币要沾到泥墙上去,讨个吉利。

  也许还没吃完,就会听到门外各样的声音。唱麒麟的来了,一人敲鼓,一人拿锣,还有一人把纸糊的麒麟扛在肩头。每到一家,鼓和锣乱敲一气,先以“锣鼓一响格喳喳,大喜大吉到这家”开头,然后随机应变或一成不变地说点喜庆话,主人家就给点零钱,手头拮据的可以拿点米面。唱麒麟的走了,那些满村拜年的小孩又来了,这时年前刚兑的崭新毛票就有了用场,二毛五毛的,和几片大糕、一些瓜子花生递过去,那些孩子都很认真地磕头致谢。

  这时候的农妇无所事事,因为过年这几天最好不要做家务,不然要劳碌一辈子。对她们来说,年后最重要的是初二。这天,无论风雪多大,都要回娘家。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都在这一趟行程里。所以,农妇们早早起来,洗好脸,抹上雪花膏,把新买的衣服理了又理,还不放心地对着镜子多照几遍,然后问一下男人:老咯?

  男人骑上二八大杠自行车,女人坐后面,孩子坐前面杠上。大点的孩子会自己去借辆自行车骑。到了舅奶家,孩子们磕了头,得了钱就散了,男人们抽着烟,聊着天,等着饭。女人套上围裙,和老母亲、姐妹忙起了饭,烟熏火燎会令她们落泪,回忆当年会令她们落泪。落泪之后,她们却是出奇的轻松愉悦,跃上自行车后座,被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载回家。

  初三、初四平淡无奇。等到初五初六,村庄里开始有了离愁别绪。打工的青年人陆续要离开,他们大部分去的是南方,譬如苏锡常地区。这两日天还没亮时分,就常有爆竹凌空炸响,意味着又有人拖着行李箱,去了远方。

  那些集中去南方“扒鱼塘”的中年男人们也把心从酒杯中、麻将场上收回来,默然整理他们的“老伙计”:手推车、铁锨铁锹。然后在某个时间一起坐上手扶拖拉机,往往忘了和女人、孩子告别。

  初七、初八,村庄安静得令人黯然。女人们劳碌起来,疯了年前年后的孩子们这才想起来寒假作业只写了几行。而他们身上的新衣服,也已经肮脏不堪,手上布满了玩冰块、打架嬉戏留下的伤痕。所以,再顽皮的孩子也忽然变得老实了,不知其中有没有大了一岁的缘故。

  在初六和初八这两天,村庄里会有偶尔的热闹,男娶女嫁,通常都会选这样的好日子。

  初十过后,解冻的河水被风吹出皱纹,麦苗一日绿过一日。农人们看了一下节气,叹了一声:又该忙活了。

  (作者单位:江苏省连云港市海州区人民检察院)

  编辑: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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