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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与声:明为二物?声由心生?
2025-09-05 09:02:00  来源:检察日报

  自周代起,礼乐文明一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礼乐之治在周代达到鼎盛,历经二百余年,在春秋战国时期渐趋式微,贵族多僭越礼制,诸侯称王,不再受西周礼制约束。尽管也曾有“礼崩乐坏”之评论,但这并不意味着礼乐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失去了影响力。相反,礼乐在之后的中国历史中依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有识之士也从未放弃过对礼乐的深刻思索。而“乐”历来是文人志士关注的重点,有关“乐”的探讨也不乏其数,《声无哀乐论》与《礼记·乐记·乐本篇》便是其中的名作。

  魏晋时期是一个充满变革与思想碰撞的阶段。这个时期,儒家思想逐渐衰落,玄学逐渐兴起。嵇康是玄学的代表人物,其音乐美学论著《声无哀乐论》运用了玄学思辨的思维逻辑来探讨音乐的本质。嵇康超越一般的感官经验,认为“心之与声,明为二物”,音乐与人心乃两个相互独立的存在,二者并无联系。“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音乐的本体乃自然之物,各种美妙的声音皆出于自然。音乐本身只有简单与复杂、音高与音低之分,其中并不包含感情的成分。悲哀或快乐的情绪是人心所固有的,所谓“人心之不动为性,人心之动为情”,喜、怒、哀、乐、爱、恶、欲本身就存于人心之中。在没有外物的影响下,人心即表现为“平和”,无欲无求;一旦受到外物的触动,人内心深处的各种感情便会被音乐引发出来。由此嵇康提出:“然则声之与心,殊涂异轨,不相经纬,焉得染太和于欢戚,缀虚名于哀乐哉?”这句话的意思是,声音和感情,犹如不同的道路,互不相干,怎么能够让至高无上的、和谐的音乐掺杂进或欢乐或悲戚的情绪,虚有其名地与感情联系在一起呢?由此可见,嵇康认为,音乐不是增加哀乐的工具,实在是由于高度和谐的声音引发了人们本来已有的感情,并使其在外界事物的作用下得以尽情宣泄罢了;音乐所引起的感应,无不发自于人心。

  《声无哀乐论》通过列举典故来证明观点:“昔伯牙理琴而钟子知其所志,隶人击磬而子产识其心哀,鲁人晨哭而颜渊审其生离。”大意是,从前俞伯牙弹琴,钟子期便能从琴声中听出他心中所寄托的志向;乐工敲击石磬,郑国大夫子产就能听出他内心的悲哀;鲁国有人清晨痛哭,颜渊便能断定这哭声里蕴含着生离之痛。这些都表明是欣喜、愤怒、悲哀、忧虑等种种情感先形成于人之内心,在听到了和谐的声音后才表露出来。音乐之感动人心,和酒激发人性的作用是一样的。众所周知,酒有甜、辣之分,而喝醉酒的人则表现出或喜或怒的感情,不能因为人的喜怒感情由于酒的作用而产生,就说酒有“喜酒”和“怒酒”之分。同样的道理:从表面上看,欢乐和悲戚的感情由音乐而发,但我们不能说音乐本身就包含有悲哀和快乐之情吧?

  在此基础上,嵇康引申出这样一个观点:“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声音与感情,就如同外形与内心的关系一般,“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大有人在,要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性情不应以其外貌为依据得出结论,考察一个人的内心也无须借助于听辨声音。

  “音乐本体自然论”是嵇康《声无哀乐论》的核心命题。音乐的本质是自然之物,它是平和的、至高无上的和谐之音。它“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导其神气,养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与理相顺,气与声相应,合乎会通,以济其美”。从嵇康对音乐本质的理解中,我们不难发现盛行于魏晋之际的玄学思想对他的影响。“自然”是玄学的最高范畴,而音乐以“合道”为极致。这也流露出嵇康对魏晋之际哀乐任情的音乐趣味的批评。除此之外,嵇康对传统儒家所提倡的“乐教”主张也持反对意见,他认为音乐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是纯粹的、自然的,不应与政治发生任何联系。

  《礼记·乐记·乐本篇》与《声无哀乐论》都主张“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认为人心受到外物的触动便会生成复杂多变的感情,然而二者在音乐本质的认识上则迥乎有别。不同于《声无哀乐论》中的“音乐本体自然论”,《乐本篇》提出:“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音乐由人心感于物而产生,它是人心的产物,反映了人内心深处隐藏的情感。故《乐本篇》又云:“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声音由个人层面上升至国家层面,体现出儒家的“乐教”思想。

  儒家把音乐和政治紧密联系在一起,认为声由心生,而声也会对心产生反作用,因此“先王慎所以感之者”。“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乐是先王治理国家的手段之一,乐以“润物细无声”的特点在政治上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音乐既饱藏着人心丰富多样的感情,同时又在无形中对人心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声”“政”相通,音乐与政治密不可分。

  声无哀乐,原为造化之物,系嵇康之所执;凡音者,生于人心也,声音之道与政通,系《乐本篇》之所倡。二者本无对错之分,实乃各抒己见尔。

  编辑: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