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大三角。赵衍衍摄,图源新华社星空工作室
《诗经·小雅·大东》中提到了包括“织女”“牵牛”在内的六个星名:“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
大意是:天上银河明亮如镜,却不能照见人影,织女星终日移动七次,但往而无来,不成织法,不能织出布帛;牵牛星虽叫“牵牛”,却不曾驱牛驾车;启明长庚分见东西,徒有助日之名而无实光;毕宿像网但不能用来捕兔;箕宿若箕,无法扬米去糠;斗宿似斗,不能挹酒酌浆。这些都是借天象来写人事,讽刺西周贵族尸位素餐,对东国之民毫无怜恤爱护,只会一味榨取盘剥。
这里的“牵牛”才是神话传说中的牛郎,它后来的官方名称叫“河鼓”,与织女同属牛宿,都是三颗星,即《步天歌》所说:“牛上直建三河鼓,鼓上三星号织女。”“牵牛”应是河鼓的本名,且命名时间相当早,后来随着二十八宿系统的建立,“牵牛”之名转给了更靠近黄道的牛宿,原来的“牵牛”被改为“河鼓”,荆楚人亦呼为“檐鼓”(郭璞注《尔雅》中提到,檐者,荷也)。不过,旧“牵牛”定名已久,并被赋予了人格化特征,因此官方的更名并没有改变人们的习惯认知,民间仍坚持将河鼓称作“牵牛”。
《诗经·小雅·大东》中的牵牛、织女和箕、斗一样只是普通星宿,看不出有特别的故事情节,而到睡虎地秦简《日书》里,情况就有了变化。《日书》甲种有两条关于牵牛、织女的简文。两条简文内容基本相同,都是说在戊申、己酉娶妻很不吉利,会像“牵牛取(娶)织女”一样,婚姻无法获得美满结局,过不了多久一方就会将另一方抛弃——“不出三岁,弃若亡”。从简文可以看出,最迟在战国时期,牵牛织女的神话就已基本成型。所以,牵牛娶了织女“不出三岁,弃若亡”在当时是人们熟知的故事,求卜者能很容易地理解并接受《日书》的提示。有一点需要说明,娶织女的牵牛还是原来的牵牛(河鼓),尽管《日书》采用了以牛宿为牵牛的官方说法,但这两条简文与其他简文中的二十八宿内容没有发生冲突,故无须对“牵牛”之名作出改动。
由于银河的阻隔,牵牛星与织女星只能相望无言,织女为相思所苦,整日泪如雨下,虽然不断摆弄着织机,却无法织成布帛。东汉佚名诗《迢迢牵牛星》中的“终日不成章”化用了《诗经·小雅·大东》的“不成报章”,但意境已全然不同,牵牛织女不再是徒有虚名的星宿或男女婚姻的反面典型,而成了被人们同情的、相爱却不能相聚的苦命夫妻。
通过这首诗也可以看出,牛郎织女传说的产生与人们观测到的天文景象有着密切关系,作为银河边的两颗亮星,牵牛(河鼓)、织女常年相伴,宛若人间的夫妇,然而他们始终分处两岸,无法过河团聚,似乎有某些原因迫使他们不得不分开。古人遂想象出各种可能的解释,传说便由此而生。
在汉代墓室壁画及画像石中,天文星象与神话传说是非常重要的题材,早期的牵牛、织女形象便在此时大量出现,如河南洛阳尹屯新莽墓中室西坡的壁画,河南南阳白滩出土的一块东汉画像石。四川郫县东汉砖室墓出土的一具石棺棺盖上有一幅龙虎戏璧图,虎璧上方刻着奋力拉牛的牛郎,他对面站着一位手中执物的女子,一般认为是织女。
宋代陈元靓《岁时广记》引《淮南子》曰:“乌鹊填河成桥而渡织女。”南北朝庾信《七夕诗》云:“牵牛遥映水,织女正登车。星桥通汉使,机石逐仙槎。隔河相望近,经秋离别赊。愁将今夕恨,复著明年花。”南北朝陈叔宝《同管记陆瑜七夕四韵诗》说:“月上仍为镜,星连可作桥。唯当有今夕,一夜不迢迢。”星空中距离牵牛(河鼓)、织女不远处确实有一座“星桥”,即女宿的天津星官,由9颗星组成。《步天歌》这样形容它:“天津九个弹弓形,两星入牛河中横。”天津九星像横在天河上的一座大桥,是众神的过河之处。天津九星中的“天津四”是全天第十九亮星,在夏季的夜晚,“天津四”与银河边的“织女一”“河鼓二”连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今人称之为“夏季大三角”,很容易被观测到。因此,“星桥”之说可能出现得更早,它或许就是牵牛织女渡河相会的灵感来源。
至于“乌鹊填河成桥”的由来,典籍中没有详细说明,不少学者也专门对此进行过研究,认为有几个主要原因:古诗文里鹊巢是家庭的象征;喜鹊常结队而飞,能够完成架桥的壮举;喜鹊具有高超的筑巢能力等等,只是这些结论都缺乏足够的说服力。从天文角度来看,很可能是古人将天津九星及相邻诸星想象成一只展翅的鹊鸟,鹊身填于河中,翅膀横跨两岸形成桥梁。按照西方星座的划分,这一区域为天鹅座,恰好也是一只飞鸟。既然“星桥”和“鹊桥”都来自人们对同一片星空的观察,那两种说法长期并存也就不难理解了。
五代之后,“鹊桥”成为主流,“星桥”则鲜有人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