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热映的电影《至爱梵高·星空之谜》已经吸引了不少梵高迷前去观看。这个令世间为之痛心沉迷的艺术大家,在世时却是潦倒遭嫌的“有暴力倾向的疯子”。他的割耳事件、自杀之谜,至今都似罗生门一般。
人们可能不知道,华语出版界第一部梵高传记就出自于不久前逝世的余光中先生的译笔。在1957年翻译出版《梵高传》后,他坦言内心受到了重大的冲击,“生了一场大病”。梵高是这样令人着迷,又是这样令人心痛。尽管梵高只在这个世界上停留了37个年头,却留下了许多未解之谜。
第一个谜
高更真的有不在场证明吗
2015年7月29日,考古学家于法国阿尔勒地区发现了一块耳廓骨。他们猜测,这块耳廓骨可能是梵高当年割下的左耳。在被发现的耳廓骨遗址附近,考古学家们还找到了与梵高自画像中尺寸相符的烟斗,和一只画笔。假设这是他的耳朵,那么为什么他会割下耳朵呢?有人说,这是因为他患有“双向情感障碍”,即所谓的“躁郁症”。躁郁症患者,平时举止正常,但发作时便可能产生自残甚至暴力倾向。
在1888年2月的法国南部,梵高在小城阿尔勒旅居。他的心情不错,身体也渐渐康复。他租了一套四居室,并邀请高更前来共同作画。两人起初相交甚欢,一同外出写生,彼此交流创作心得。但是,裂痕也渐渐出现。焦躁的情绪渐渐累积。两人在艺术上的不同理解也时常引发争吵。最终,高更决定离开阿尔勒。
“我觉得我必须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高更回忆道:“此时,我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急促、匆忙而混乱,我立即转过身,看到文森特手上拿着一把剃刀,急吼吼地向我跑来。”高更自然吓得不敢回头,躲进了另一家旅店。而当晚,或许是用同一把剃刀,梵高挥刀割掉自己的左耳,送给了一名妓女。
第二天,警察在卧室发现了满身是血的梵高。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同住的高更。高更回忆道:“我回到我们的房子时,看见那里有一大群人。房子前面有一些警察和一个戴着圆顶礼帽的小个子警司。发生了什么事?地板上全是被血浸透的毛巾。两个房间和去往卧室的楼梯都被鲜血染红了……十分钟后,妓女们让整条街都听到了他的故事,人们议论纷纷……那个戴着圆顶礼帽的人粗暴地向我吼道:‘你对你朋友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啊。’‘不!你十分清楚,他死了。’”
随后,这个事件被刊登在当地报纸上。1888年12月30日,《共和论坛》在头版报道了梵高的“耳朵事件”。高更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有一名妓女表示,那一晚高更和她在旅馆里度过——然而谁都知道,这种证明多么廉价。警察将信将疑地采纳后,高更飞也似地返回了巴黎,从此再未进入梵高的世界半步。那么,到底这是不是一起自残呢?还是真的像警察们怀疑的那样,是一次斗殴后的伤害呢?恐怕至今也没有确凿的定论。
第二个谜
人们为什么要驱逐梵高
割耳事件传开之后,梵高被关在医院的隔离房间里,因为他被认定有“暴力倾向”,可能会对他人造成危险。梵高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这样写道:“再也没有比这里更糟的地方了。终日被关在这隔离室里……那些难以忍受的幻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无休止的噩梦。”不过,梵高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这里的一些人已经向市长递交了请愿书,说我这个人不适合在‘外面’自由地活动。”30多位邻居纷纷向警方作证,要求将梵高“隔离处置”。
声音传到医院隔离室里的梵高那里时,他有些失望。这些喧哗着要处置他的人,和他曾经想以画笔帮助的,是同一群人。后世喜爱梵高的星空与向日葵。然而他自认的第一幅杰作,却是1885年的《吃土豆的人》:“我想传达的观点是,借着一个油灯的光线,吃马铃薯的人用他们同一双在土地上工作的手从盘子里抓起马铃薯。他们诚实地自食其力。”
昏黄的灯光洒在农妇憔悴的脸上,和粗拙、干裂、乌黑的手指上。贫苦农民家庭生活的真实情景,他们在生计艰难的时世里还能喘息的片刻,跃然于画布之上。这个阶段的梵高,已在矿区当了半年牧师,对劳动者的贫寒生活深有感触。他受米勒(《拾穗者》的作者)影响,想当一名专门表现农民和下层民众生活的画家。不但如此,他还时常救济矿区的穷人,到自己掏空口袋为止。
尽管如此,在割耳事件后,人们还是要求驱逐这个疯子。一位名为库伦的邻居说:“这个疯子,你看得到的,他已经变成了公共安全的威胁!大家都在要求,把他关进特殊机构里。”直至今日,这30多名居民联名签署的请愿书,仍然保存在阿尔勒警方档案里。
治安请愿书在当时是一种有效的法律手段,也是来自中世纪的城市自治法的一项机制:居民有权请领主驱逐他们厌恶和恐惧的人,领主据此作出决定,甚至不需进行审判。他们用这项权利驱逐了女巫、麻风病人,而今他们用来驱逐“有暴力倾向的疯子”:文森特·梵高。
第三个谜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在电影的最后,观众其实已经接受了梵高并非自杀的设定。不过,也和影片中的那位邮差一样,他们再也不想去追究些什么。但是,到底梵高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前面说过,躁郁症患者平时看不出来,但病魔其实始终折磨着他。他不止一次试图吞食颜料和石蜡自杀。压垮梵高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是来自弟弟提奥的一封信。信中提到,提奥的儿子(名字也叫作文森特)生了病。梵高闻讯赶到巴黎探望,并意识到弟弟经济日渐窘迫,自己的画又始终卖不出去。梵高痛恨自己的无能和累赘,当晚就逃回了瓦兹。
这一段时间,他身上的精神崩溃和暴力倾向又出现了。某天,梵高突然冲进一直照顾他的加歇医生家里,两人激烈冲突,原因仅仅是,加歇医生没能很好地理解一幅画的价值。双方不欢而散。次日,梵高出门去作画,在金黄的麦田边,朝着自己开了一枪。
然而,电影《至爱梵高·星空之谜》并不相信梵高确系自杀。这个说法并非孤证:2011年出版的《梵高传》中,两位作者奈菲和史密斯经过深入而细致的研究,提出了相似的质疑:
“首先,枪击是在腹部而不在头部；其次,子弹是以一种不一般的倾斜的角度射出——而自杀中子弹通常是直射进去；再者,子弹显然是从距他很远的地方射出,远到他根本不可能扣动到扳机。而且,在事发前几天他订购了大量的新颜料和一些其他生活用品——这些行为完全不像一个打算要结束生命的人会做的事,尤其是一个对花他弟弟的钱如此敏感的人。”
这两位作者还查阅了当时的报纸,发现事件发生一星期后,当地报纸《蓬图瓦兹报》上的一篇报道反驳了关于自杀的耸人听闻的谣言,并且直截了当地将这次事件报道为一场意外。奈菲和史密斯巨细无遗地,重现了关于这一事件的所有细节疑点,并且得出了惊人的猜测:梵高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不是自杀的。他是在一个谷仓里被枪杀,而不是在一片田野上。
他们甚至猜测,梵高很可能是被一个来自巴黎富裕家庭的下流少年枪杀的；这个下流胚的恶劣行为包括折磨那古怪、衣冠不整的特立独行者,也包括玩弄枪支,打伤动物。“这个凶恶的疯子”,原本就令周围的邻人讨厌,打伤了也无人问责。尽管梵高宣称“我弄伤了自己”,但这说法可能是为了避免他人受牵连。所以他才会说:“不要指控任何人。是我想自杀。”
无论如何,梵高不在了,在37岁的好时候,不在了。对于艺术史,他是沧海遗珠。在法律冰冷的视野里,或许他只是一个有公共治安危险的精神障碍患者,一个终于消失了的安全隐患。而在医生眼中,他是一个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在多年以绘画方式进行的治疗之后,仍然无法救治的遗憾病例。唯有对弟弟提奥而言,他是独一无二的文森特,是他一度拼命想甩掉的包袱,是他引以为傲的天才哥哥。伤心是藏不住的。半年后,提奥在伤心中病故,并最终和梵高比邻而葬。唯有梵高留下的星空,提醒我们天才来过,并已经殒落。（林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