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物
2017-11-21 15:04:00  来源:江苏检察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是战友,是兄弟,是承诺,是汉人的诗歌里传颂的忠贞不渝,也是爱情最爱“借用”的誓言。悠长缓慢的农耕文明中诞生的汉文化,情感上天生含蓄内敛,不常言生死,不直面爱情的苦乐。倒是直爽的其他民族,总是直接在诗与歌里大声吟唱着轰轰烈烈的情话。

  澜沧江畔的拉祜族,古老而洒脱,喜怒哀乐全唱在歌里。

  他们的爱情,开始于自由萌发的天性,盛开于歌舞之中。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是拉祜族传统节日火把节,这一天整个拉祜山寨里,男的吹芦笙、女的弹口弦。人们围着熊熊篝火,彻夜跳着芦笙舞。拉祜族的舞蹈看起来动作并不复杂,每一种舞蹈都是几个基本动作按照节奏重复舞动,打猎、捕鱼、割稻……日常生活的每一幕都变成了艺术。无论什么内容,都是全员参与,故场面极为壮观,号称“打歌打得日头落,只见黄灰不见脚”。有些舞蹈还能表达剧情,讲述勇敢的猎人与活泼的捕鱼姑娘之间你来我往的情愫,毕竟这样的节日,本就是年轻人们寻找意中人的好时机。当小伙子吹起芦笙,姑娘就会弹起动听的口弦与之应和,若是找到了与你和声的那一位,就要亮出嗓子,用歌声好好“较量”一番。唱着唱着,情意相投的两人越走越近,小伙子一把抢走了姑娘的包头巾,姑娘乌黑的发丝在月光下如深潭流水。被抢去头巾的姑娘哪里肯善罢甘休,绕着树木和溪水,追着小伙子索要自己的头巾。直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喧闹的歌声越来越轻,直到通亮的篝火只照得见远方的天空,直到芦笙与口弦的旋律再次缠绵在一起……

  拉祜族叙事体民歌《蜂蜡灯》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扎体、娜娥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不料两家的长辈因误会产生矛盾,断绝了往来。趁着节日欢庆之时,扎体抢走了娜娥的头巾,娜娥害羞地紧追其后,两人在夜幕下定情。可因为长辈之间的恩怨两人无法在一起,于是来到山上互诉衷肠后,吞下了剧毒的“狗闹花”,双双殉情而去。歌中抢头巾的情节正是拉祜族的男女定情的习俗;恋爱时,恋人们也常对唱《蜂蜡灯》;婚礼上,亲友们以点燃蜂蜡灯,来祝贺新人。这首贯穿了拉祜人恋爱到婚姻所有过程叙事民歌,象征了他们对爱情的忠贞,也影射了这个民族一个哀伤的习俗——殉情。

  拉祜族的爱情,一面是乐声中的郎情妾意,另一面是死亡中的挽歌。当地人告诉我,80年代此风极盛,每年都有殉情者。节日那天,欢乐热闹的篝火旁,一边是新生的爱情在互诉衷肠,山坡的另一面便常有无法终老的爱人,吃下“狗闹花”共赴黄泉。拉祜族的爱情是自由的,不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自由的代价是责任,拉祜族不仅恪守一夫一妻制,且对背叛爱情的行为深恶痛绝。既然选择相爱,就要不离不弃,忠贞不渝。若相爱不能相守,便要生死相许。

  这在外人看来,未免太不尊重生命。不过拉祜人对死亡的态度,也颇具意味。他们信奉万物有灵,认为所有的生命都会在死亡的时候,到达彼岸世界,那个世界和现世一样,生老病死镜像般重现,两个世界平行存在。所以,死,不过是生的下一站。既然现世难尽人意,不如寄希望于彼岸,或许时事变迁,与爱人重逢之时,就能再续前缘。这样的生死观下,殉情似乎也不再是一件沉重的事,也让数千年以来无数陷入爱情困境的拉祜男女轻易地舍弃了今生的岁月。

  庄子鼓盆而歌,看破生死,是明知不可挽回而放下执念。若寄希望于来世,那么留恋的依然是活着的时光,只是没有勇气解决眼前的麻烦,又不肯正视死亡代表的终结,以为一切重新开始就会变好。莫说来世,分别的恋人若能重逢,也未必会再次相爱,相爱已久的恋人,也未必能相守终老,爱情的未知与千回百转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动辄以死回避现实的坎坷,又能换回怎样的结局呢?

  离开澜沧的时候,当地人告诉我,近些年殉情的现象已经几乎没有了,“大概是接受了现代教育的这代年轻人,意识到死亡就是一了百了,没有彼岸世界也没有来生吧。”杳杳

  编辑: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