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胡同人物之——瞎宝钟
2017-08-18 15:32:00  来源:正义网  作者:班清河

 

  上帝可以缔造每个人的肉体,却无法缔造人的精神。

  精神是磨难的产物,磨难造就了不同的人生性格。

  我们那地方,老北京人没有不知道的,朝阳门外紧靠护城河东沿有一片低矮的民房,面临土丘连着苇沟,窑坑挨着坟地。解放前逃难的在这找几根竹竿支个棚子安下脚;要饭的找个坑搭根木棍遮上块油布算个窝;拉洋车、修鞋、焊洋铁壶的相拥在一起,居然黑压压延连成一片。后来慢慢有了胡同,有了门牌号,贫困荒凉被嘈杂红火代替。解放后不久,便耸立起一座工人体育场。

  体育场建成的时候,我刚懂事,隔壁的宝钟比我大两岁,宝钟生下来左眼就瞎,右眼乜斜。街坊有人说,宝钟他爹上辈子缺德,遭报应,他爹一急一气得了重病,没几天就死了。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一头撞在棺材上,被众人拉住,脑门上落下大疤,从此孤儿寡母靠着宝钟父亲留下的积蓄,日子倒也宽松。

  邻居们乍开始还宝钟宝钟地叫,不久就在前面加了个“瞎”字,时间长了,宝钟的母亲也不忌讳了,尽管人当着她的面叫。

  宝钟虽比我大两岁,却和我一同上小学,那时我家穷,经常没吃没喝,宝钟每天早上从家里带一个窝头出来掰给我半个,我俩一边吃一边去上学。宝钟学习很用功,成绩也很好。

  “文革”中学校的风气坏了,一些社会上的小流氓常到学校来滋扰。有一次,我们正上体育课,一帮小流氓窜到队伍前,指着高出我们一头的宝钟辱骂:“羊群中出了一个大瞎逼骆驼!”宝钟待要上前理论,被他们拥上去一顿乱踢乱踹。宝钟挨了打,变得不爱说话了,脸上很少有笑模样。我去找他玩,看见他家门口的大青石上有一摊血,又见他的右手包着纱布,问他是不是碰伤了,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说话。

  学校“停课闹革命”,我们没事干整天在外面野跑,一天我拉宝钟到工人体育场玩,不一会儿两人就爬到了体育场遮阳的棚顶上绕圈跑,被一个工人叫下来,二话没说给了宝钟一个大耳刮子,然后才告诉我们水槽旁边镶的全是石棉瓦,不小心掉下来就没命了。宝钟替我挨了打,并没责怪我,我们一起到河边的草丛捉蚂蚱,很快忘记了刚才挨的大耳光。

  等到太阳偏西,我们才往家走,走到工体东南角的石桥上,见上次打宝钟的那帮小流氓向这走来,我大叫一声:“宝钟快跑!”宝钟听了反而甩开手朝那帮流氓走去,我吓坏了,急忙跑回家叫大人,当我引着大人气喘吁吁赶来时,几乎认不出宝钟了,只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乜斜的右眼眶也肿起来,鼻子淌着血,手上也沾满了血……宝钟见了我们,哭了笑,笑了哭,说他到底把那帮小流氓打跑了,我惊住了,想起他家门口的大青石和用纱布缠绕的右手,我信服了,宝钟,真够狠的!

  我们住的那鬼地方,又挤又乱,脏水坑多,一到夏天蚊蝇扑面,嘈杂喧天,这时候又添了新噪音,原来是宝钟在学吹笛子,他这一吹不要紧,这片人家没有不骂的。宝钟妈劝了好几次没用,一气之下,夺过笛子,一脚就给踩劈了。宝钟见笛子毁了,哭起来,一连两天不吃饭,宝钟妈怕他饿坏,又找众人央求,大家反倒劝她:“这孩子太拧,吹就让他吹,随他去吧。”宝钟妈又给宝钟买了一根笛子,那笛声又响起来。

  夏去秋来,冬去春来,宝钟的笛子居然吹出了味道,人们如果两天听不到宝钟的笛声,就会不约而同打听起来:瞎宝钟怎么了?

  盛夏的夜晚,人们在院门外摇着芭蕉扇一边乘凉,一边听宝钟的笛声,心里感到一丝爽意,宝钟的笛声,仿佛也在倾诉什么,“王二小放牛郎”“洪湖水浪打浪”“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一首接一首,宝钟流泪吹着,人们静静听着。渐渐地,胡同变安静了,打架骂街被笛声取代了,人们仿佛亲近了许多。

  我初中毕业就离开家了,多少年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依恋那荒贫的郊野,那黑压压的棚屋,那野憨粗浑的民风。当我操纵国产最先进的电力机车,奔驰在沃土上,拉响汽笛时,听到的仿佛是那宛若行云流水般的笛声,我想到了我的朋友——瞎宝钟。

  编辑: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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