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老头
2017-08-18 15:30:00  来源:正义网  作者:班清河

  人们经常被自己喜爱的人伤害。命运真是一把打不开的锁。

  如果你开车路过朝外大街吉祥里,在繁华路口东南角可以看到一棵大槐树,树身有两米多粗,两个人搂抱不过来,这是一棵五百年以上的古槐,市园林部门早已将这棵古槐用粗铁艺栏杆圈围起来,档案编排号码为1968,这号码便使我想起1968年,发生在这棵大槐树下的故事。

  大槐树生长在原四条胡同东头那开阔地上,每到夏季,高大宽阔的树冠把半个胡同都遮荫了,大槐树下成了人们避暑的地方。大槐树北侧一个院落里住着龚老头,他没儿没女,老伴前些年闹病过世了,只身一个人过活,七十多了,身板还硬朗,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午各一趟,帮房管局巡看空房,每月有三十块的进项。够吃够喝,日子过得也滋润。龚老头老家在顺义,解放前家里有房有地,后来龚老头的父亲抽上大烟,房子土地全卖了换大烟,把家也败了,龚老头的母亲也给气死了。龚老头为这把心都伤透了。拉上媳妇到城里讨生计。龚老头打零工,东一把西一把地找活干,夫妻俩也能填饱肚子。直到解放,龚老头才稳定下来,在房管局做活。龚老头的老伴爱养菊花,两间平房板凳上,条案上都摆满了各色的菊花。每到九月菊花盛开,街坊邻居常到龚老头家赏花。老伴去世后,龚老头把菊花全给街坊分了,龚老头借着看谁家菊花养得好,经常到各家串串门,大家都把龚老头当自己家里人看待,谁家做了些差样的饭菜都要送给龚老头尝尝,龚老头也常常带些熟食给人家,龚老头特要面子,从不白吃人家东西。龚老头的自行车每天都擦得贼亮,不过谁家要是有事向他借骑,他从来不拒绝,自行车就像公车一样,尽管那年月整个胡同也没几辆自行车。

  那年月自来水还没接到各家各户,胡同口只有一个自来水龙头,为此街道还盖了一间小房,水井在房子里,龙头在房门外,算是公共水站,家家都要到水站来接水。每到冬天水管子底下总要结上厚厚的一层冰,形成了冰坡,来接水的人都小心翼翼,也有人常滑倒。龚老头一看到冰结了坡就拿起镐来刨冰,大家见龚老头出来刨冰,就纷纷上手帮忙一起干,这也成了胡同里的一道景观。

  龚老头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就是旱烟袋不离手。歇晌或晚上巡完房子回来,嘴里叼个长秆烟袋,一手拿个马扎,一手端上茶壶,腰上还系个小布袋就到胡同口大槐树下乘凉。龚老头每天骑车全城跑,全城新鲜的事他全知道。他喜欢小孩,老有一帮孩子围着他,二牛、瞎宝钟、望天、小木匠,除了小名就是外号,听龚老头讲笑话,不时传来一片笑声。听他讲故事,大家还惦记他腰上系的小布袋,里面有糖果瓜子或是几颗枣,反正每个孩子嘴里都动。龚老头特别喜欢一个叫杨山的小孩,龚老头讲的故事,杨山都能再给别人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闹“文革”了,大家都很兴奋。有时大人们也围过来听龚老头讲新鲜事,可没过些日子,见龚老头时常灰头土脸骑车回来,边下车边自语,遇上鬼了,别人问起来,他就说别提了,太吓人了,见到吊死鬼了,原是有人吊死在他看的空房里了。“文革”期间常听说有“牛鬼蛇神”忍受不了接连几天的批斗寻短见。龚老头郁郁地说:“人有脸树有皮,只可惜都是好年景的人啊。”

  一天中午,龚老头被派出所带走了,全胡同的人都围着看,不知龚老头出了什么事,一周后他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从此,再也听不到大槐树下围聚的人群传出的笑声,龚老头也很少露面,街坊邻居过去看他,他也一声不吭。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龚老头在自己的房间里吊死了。后来我才知道,是一个叫杨山的小孩,检举龚老头用一张印有领袖画像的报纸擦屁股。派出所拘留了他,让他认了罪才把他从派出所放出来,他感到颜面全无,活不下去了。

  杨山,龚老头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编辑: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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